玉川上水。

你千万珍重莫心灰。

摘自 《妻妾成群》

作者:苏童


(苏童的魅力在于引领我们进入当代中国的“史前史”,一个淫猥潮湿,散发淡淡鸦片幽香的时代。


他以精致的文字意象,铸造拟旧风格;一种既真又假的乡愁,于焉而起。在那个世界里,耽美倦怠的男人任由江山倾圮,美丽阴柔的女子追逐无以名状的欲望。宿命的记忆像鬼魅般的四下流窜,死亡成为华丽的诱惑。苏童当然也写了不少他类作品。但就算是最具有“时代意义”的题材,也常在他笔下化为轻颦浅叹,转瞬如烟而逝。苏童的世界令人感到“不能承受之轻”:那样工整精妙,却是从骨子里就淘空了的。)

 




妻妾成群

 

1.颂莲睡不着了,人浮在怅然之上,悲哀之下。

 

 

2.颂莲没有一般女孩无谓的怯懦和恐惧。她很实际。父亲一死,她必须自己负责自己了。在那个水池边,颂莲一遍遍地梳洗头发,借此冷静地预想以后的生活。


(很佩服作者可以用寥寥几语就突出了女主的非凡,是一种不畏不屈,不卑不亢,不是和命运对抗,而是有一种信赖命运的感觉吧。)

 

 

3.颂莲冷笑了一声,名分是什么?名分是我这样人考虑的吗?反正我交给你卖了,你要是顾及父亲的情义,就把我卖个好主吧。


(可能是各种贞洁烈女不给老爷做妾的人设见多了,这话语一出口,立刻跳脱出一种理性得不像女人的形象。)

 

 

2.走到井边,井台石壁上长满了青苔,颂莲弯腰朝井中看,井水是蓝黑色的,水面上也浮着陈年的落叶,颂莲看见自己的脸在水中闪烁不定,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被吸入井中放大了,沉闷而微弱。有一阵风吹过来,把颂莲的裙子吹得如同飞鸟,颂莲这时感到一种坚硬的凉意,像石头一样慢慢敲她的身体,颂莲开始往回走,往回走的速度很快,回到南厢房的廊下,她吐出一口气,回头又看那个紫藤架,架上倏地落下两三串花,很突然地落下来,颂莲觉得这也很奇怪。

 

 

3.梅珊把长长的水袖搭在肩上往回走,在早晨的天光里,梅珊的脸上、衣服上跳跃着一些水晶色的光点,她的绾成圆髻的头发被霜露打湿,这样走着她整个显得湿润而忧伤,仿佛风中之草。


(三太太的气质里,有青衣那种朦胧迷离的美感,一种无奈的冷峻,还有那一出《杜十娘》的戏词,算是很贴切的判词了。)

 

 

4.她说,本来就是做戏嘛,伤心可不值得。做戏做得好能骗别人,做得不好只能骗骗自己。

 

 

5.花园里秋雨萧瑟,窗内的房事因此有一种垂死的气息,颂莲的眼前是一片深深的幽暗,惟有梳妆台上的几朵紫色雏菊闪烁着稀薄的红影。

 

 

6.说话多无聊,还不是你诓我我骗你的,人一说起话来就变得虚情假意的了。


(人一开始想我要怎么说话,其实就是脑力劳动 ,特别耗体。)

 

 

7.人都热闹去了,留下一些孤寂,它们在枯枝残叶上一点点滴落,浸入颂莲的心。她又看见架凋零的紫藤,在风中发出凄迷的絮语,而那口井仍然向她隐晦地呼唤着。颂莲捂住胸口,她觉得她在虚无中听见了某种启迪的声音。

 

 

8.颂莲说这事多无聊,反正我都无所谓的,我就是不明白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女人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就像狗、像猫、像金鱼、像老鼠,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

 

 

9.箫有七孔,一个孔是一份情调,缀起来就特别优美,也特别感伤,吹箫人就需要这两种感情。顾少爷很含蓄地看着颂莲说,这两种感情你都有吗?

 

 

10.颂莲叹了口气,他对我好有什么用?这世界上根本就没人可以依靠。

 

 

11.看你脸上擦得红一块白一块的,活脱脱像个鬼魂。梅珊说,人跟鬼就差一口气,人就是鬼,鬼就是人。

 

 

12.她想女人是多么奇怪啊,女人能把别人琢磨透了,就是琢磨不透她自己。

 

 

你也别怨我狠,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颂莲打开酒瓶,闻了闻酒气,淡淡地说了一句,也没什么多哭的,活着受苦,死了干净。死了比活着好。

 

 

看情况吧,什么时候不想活就不活了,这也简单。

 

 

13.颂莲的心里很潮湿,一种陌生的欲望像风一样灌进身体,她觉得喘不过气来。意识中又出现了梅珊和医生的腿在麻将桌下交缠的画面。颂莲看见了自己修长姣好的双腿,它们像一道漫坡而下的细沙向下塌陷,它们温情而热烈地靠近目标。

 

 

14.下雪了,世界就剩下一半了。另外一半看不见了,它被静静地抹去,也许这就是一场不彻底的死亡。颂莲想我为什么死到一半又停止了呢,真让人奇怪。另外的一半在哪里?

 

 

15.她的仪态万千容光焕发的美貌,改变了空气的颜色。


三盏灯

 

1.疏散的人们途经马桥镇时最初的雪珠泻落下来,不知从哪儿飘来布幔似的雾气,很快弥漫在马桥镇人家的青瓦白墙上。


(很棒的景色描写。)

 

 

2.他能感觉到密集的子弹穿越河面,挟起风声和烟雾。

 

 

3.椒河的水不再向下游流了,黎明的天空破碎了,扁金觉得天空被他们打出了许多洞,流着黑红交杂的脓血,真的打仗你看不见飞来飞去的子弹,也听不见士兵们冲锋陷阵的声音,只是看见一片一片的硝烟,像大雾一样升起来,看见一群一群的麻雀惊惶地掠过河滩,它们昏头昏脑地迷失了方向。

 

 

4.平原上的战争是一朵巨大的血色花,你不妨把腊月十五的雀庄一役想像成其中的花蕊,硝烟散尽马革裹尸以后战争双方吸吮了足够的血汁,那朵花就更加红了,见过它的人对于战争从此有了一种热烈而腥甜的回忆。

 

 

5.那么多死人像一捆一捆的柴禾堆在红薯地里,红薯叶子和沙土都是暗红色的了。扁金透不过气,现在他明白那种又腥又甜的气味就是来自这片红薯地。


扁金忘不了那个伤兵的眼睛,他眼睛里的亮光倏地黯淡下去,他眼睛里原来也有一盏灯,但扁金觉得从自己嘴里吹出了大风,大风倏地吹熄了那盏灯,也吹断了伤兵那条颤抖的右臂,他看见那手臂沉重地落下去,落在水里,溅起了几星水花,他看见伤兵脸上掠过一道绝望的白光,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也沉重地落下去,埋在椒河的河水里。

 

 

椒河两岸一片苍茫,假如你极目西眺,你能看见落日悬浮在河的尽头,天边还残留着一抹金色的云影,但扁金看见三盏灯熄灭了,扁金的心碎了,他的稚笨的灵魂和疲惫的身体已经沉在黑暗中。

 

 

6.战争的火球在雀庄留下了许多焦状物和黑色擦痕。连续几天出了太阳,满地的积雪化成了泥泞,满地的泥泞被阳光烤干了,土地便露出了土地的颜色,晒场是黄里泛红的,村巷是灰中透黄的,河滩是黑色的,但是村外那片广袤的红薯地里的黑土却变成了红色。


 

7.痛苦中的四个女人,在痛苦中一齐拴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像四棵枯萎的紫藤在稀薄的空气中互相绞杀,为了争夺她们的泥土和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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