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川上水。

你千万珍重莫心灰。

【鲤鱼】寂寞·壹

(写在前面:挤公交时候的想法,觉得挤公交时候的感觉很奇妙~ 突然想到,便付诸笔端。未完待续,望诸君喜欢。)

       冷冬的阳光被眼前的玻璃窗户割得支离破碎,落到他的手掌心来,已经不带一点暖意。他下意识地将两只手揣在衣兜里,转过头去望着玻璃窗外蒙了灰的街景。公交车走得很慢,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点一点地退出他的视线,远处毫无特点的街道又一截一截地接上这些相似的风景。远处的公交车站前挤满了人,一个个仰首张望的人在寒风中裹紧了他们的大围巾,一群放了学的孩子鲜艳的书包像一抹流动的彩云,裹着人潮挤上了公交车。他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坐在公交车上,想到自己这把岁数不必再充当青壮年做好人好事,就这么老老实实地看着这群人上上下下。又一个人挤上了公交车,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士,他竟盯着她的后脑勺怔了老半天。人潮带上车来的暖烘烘的风像是把他密闭在了一个不大的空间里,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框住,又想拼命挣脱出来一般,他越过高低不齐的人头望向那个背影,比他矮半个头,被风微微吹乱的卷发,卡其色的格子围巾——交错的光影被一人一脚在地上踩得粉碎 ,他猛的一下站起身来,想要拨开面前密密的人网往前奔去,大腿上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这可吓坏了后面有意无意拨弄他头顶乱发的小孩子,半车的人都带着习惯性的好奇心望着他,只有那个立在窗边的人没有回头。有人好像认出来他来,吞吞吐吐地喊了一声:“于——”职业式的微笑一闪而过,他勉强地上扬自己干裂的嘴角,扯得他一阵生疼。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和惊叹声中,她如梦初醒一般地从窗边流泻的日光中抽离出来,朝他的方向抬起了头。就这么一眼,他和她都怔在了原地。一个旧式的玻璃杯,“啪”一声砸在了地上,碎了……

      “素——”又一个站到了,他见她缩了缩脖子,将一张脸刻意地隐藏在厚厚的围巾里,匆匆忙忙地下了车。她抱歉地收拾往地上的玻璃渣子,不小心割破的手指头还淌着血。她用餐巾纸紧紧地掩着手指,想要走,却好像被一股力量硬生生地拽了回来。他三步两步跨出车子,那呼唤她的声音在空气中被拉成漫长的平行线——寒风一道道细密地割着他的眼睑,他还未出声便流下了眼泪。“素素——”他终于吐出了这两个字,尾音幽怨而苍凉,这不是他平时发出的声音。她渐渐地褪下了裹着脸的围巾,看见了这个追着她跑的人眼中噙着的泪水和风中飘散了的头发。她想避开他的眼睛 ,却又无法避开自己的心。她回来了,上天也终究会让他碰见她。

      “素素——”他支吾着走到了她的面前,还来不及看清她的脸,从前想好的那么多的话,都凝滞在这呜呜的风中。她默默然地低下头,“于郅,你——”或许一切都太过突然,他和她连简单的问候都梗塞在喉咙里。

   “这……这里冷,咱们换个地方……”他从不会意识到自己说的是“咱们”。他想攥住她的手,可两只冰凉的手该如何相互温暖呢——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了记忆的重影,模糊地交杂着有关她的影像,她毛茸茸的小狮子卷发,她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脸儿,她一双生来就会说话的眼睛……这些影像交叠在一起,变成了灰黄色,渐渐变成了眼前这个沉默嗫嚅着的人儿,像是新鲜的龙井茶叶一步步地变成了尘封的黑色茶饼。

      “于,于郅,你……你怎么……”

      “我,我家就在这里,一个人找不着路,坐公交车挺方便……”

       “怎么,一,一个人么?”

       “素素,咱们回家说好不好?咱们……”

        “咱们……”

        “素素,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不——”她颤抖地吐出了一个字,却。没有拒绝他一步一步的接近。

      他似乎是从时光里走过来的,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寂寂的寒冬。

       


        1980年。夏天。

        这一年,他们从戏校毕业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小伙,就这样嘻嘻哈哈地搂着肩膀走出了戏校的大门。他们知道自己有着浑身的武艺,要么就是清亮的好嗓子,戏校的姑娘们,不施粉黛都比那些穿红戴绿的城里大小姐要娇俏十分。他们纷纷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背着铺盖相互告别。从此以后大家都是梨园行里的人了,老话说得好,咱们一身本事不愁穿衣吃饭,一方舞台便是各自的半壁江山。有些人想着安安静静到地方剧团里,跑龙套也好,贴大戏也罢,总之受苦受累这么多年,总该安安稳稳过些舒服日子。有些也想着成角儿,想到自己一出场就被碰头彩淹没的感觉,想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眉梢眼角的感觉。他们这行人都被师父带领着参加了不少演出,也每每不甘地隐藏在前辈的名声中,总有些念想灼着他们年轻而滚烫的心。他们将最宝贵的年华定格在朔风中,怎会情愿一辈子籍籍无名。就如他那年跨越千山万水挤着夜班车来到京城报考戏校一样,他习惯了和自己较劲,咬着牙逼自己不要回头。现在,他离开戏校,没了一日三餐的补贴,也没了学校发的棉衣棉裤,他赤手空拳地离开,却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他的很多同学和他一样选择留在了京城的京剧院,殊不知大师云集的剧团里根本没有他们插足的缝儿——他们刚刚进院团,连和角儿搭戏演二路的机会都没有,甚至只能默默地站在嘈杂的后台给角儿们递东西。被压抑着的沉默像是一条深谷,将他们和理想隔得很远很远。在这一批进入院团的年轻人中,他可以说是最优秀的一个了——在戏校的时候,老师们都格外用心地栽培他,甚至连打他的板子都和别人不同。他是带着这一道道勋章似的伤痕来到剧团的,因此心里总有一种傲气。一次普通的后台化妆,他们这些跑龙套的年轻人只能共用一套化妆工具完成流水作业——时间紧迫,他想也没想就拿起桌上的一个用过的粉扑想往脸上拍。谁知那位演花脸的名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轻蔑而傲慢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吞进去似的——“你懂不懂戏班规矩!”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他无地自容,他默默地放下了那个粉扑,忍受着四面包围他的各异的目光。他低头不安地绞着一角,一只白嫩的手正悄悄地从身后把自己的粉扑塞到他的手里。他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拖着长长线帘子的身影轻巧地消失在楼道的拐角处。

     他捏着那个崭新的粉扑一点一点地修补着自己并没有人注意的妆容。那粉扑上面还留着那女孩子身上的香气,幽幽地钻入他的鼻腔。他似乎认识这个女孩子,他和她是戏校的同学,只是不在一个班。他们互相知道彼此的名字。毕业的时候老师说,你们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同学,到各自的剧团里,彼此要相互帮衬着。散戏之后,他找到她,郑重地和她说谢谢。人多眼杂,他们不敢正视彼此的眼睛,只是机械地点头微笑。他当时还是个拙嘴笨舌的小子,只说等到自己拿了这个月的工资,一定第一个还给她。她向他伸出手来,他们的指尖微微相触,接着将手心里包含着的所有温暖都倾倒在对方的手心里。指尖上兀自漾开的柔软让他们有了恍惚的错觉。他们算是相识,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的目光越过练功房里刀光剑影人影幢幢,在不经意间交汇在一起,然后相视一笑。这目光犹如纺锤上的丝线,随着时间的推移缠绕得密不可分,他们没有意识到两个人越靠越近,开始在练功房的角落里用汗水浇灌他们的一片天地。他们像院团的角落里生长的野蔷薇,站成了彼此生命中的风景线。

      他们将无人看顾的身影印在对方的记忆里 ,他记得虞姬的一曲柔肠百转深情难诉的剑舞,沉沉的夜色中,他饰演的伍子胥细数着更漏愁白了头。她记得他的精彩绝伦的串小翻和乌龙绞柱,一个个举重若轻的动作映衬着英雄末路的慷慨悲壮。她的水袖时不时轻轻地拂过他的脸,带来一阵幽香的风。他的刀背有时也会不小心地拍在她的身上,她总是佯装摔倒,看着一脸焦急的他丢下武器来问长问短,再噗嗤一声笑,从地上一溜儿爬起来。他们的目光毫不客气地痴缠着,真诚的,热烈的,寸寸光阴积攒着的柔情,倾泻而下。似乎有了彼此的陪伴,那些被层层幕布遮住的念想突然间有了神奇的支点,他们的眼里,看得见脉脉星光。

       会有这样的一天,是属于他的。


       1982年,冬天。

       一次新年之前的大型演出,团里扛把子文武老生贴了一出《打金砖》。极其讲究又极其难得的一出戏,一贴戏便吸引了京城老少,团里也攒足了劲儿紧锣密鼓地排练着。他在这出戏里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这位文武老生也算他的半个师父,虽未正式拜师,但看也经常在各个方面提点这些年轻人。可谁知演出前两天这位老板意外受伤,登台表演怕是无望了。万众瞩目的一场好戏,剧团不知如何跟大伙儿交代,无奈之下,只得到处找能够代替这位老板出演的小伙子们。可是平日里咋咋呼呼耀武扬威的一群人在关键时刻立刻打了退堂鼓,虽说在学校都学过这出《打金砖》,可真正能表演下来还要和师父神似,恐怕是难上加难。万一被人喝了倒彩,还要剧团替他们担待。一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角落里的他拿着块毛巾,默默地走到了他们跟前。他的心里也在打着小鼓——那是他向往很久的舞台,在练功毯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日子,没有机会,终究也是不为人知的一个梦。

     “我,我想试试——”他说,声音虽小却坚定。那人打量着他的身板和被汗水沾湿的头发,正要说些什么,目光就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里迸射出来的力量似乎震慑了眼前人,那人默默地点头,说,好。

      那一日,他们照例是练功房留到最后的人。西边的沉沉落日染红了窗外的世界,玫瑰色的光影洒落在他们的身前。他兴奋地搓着衣角告诉她这个消息,她便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汗水岑岑的脸。目光所及像在摩挲他的肌肤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着急了:“怎么啦,你——”

  “哎,没——”她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真为你高兴,真的——”她顿了顿 :“可是,我担心你,你也知道——”她不说话了, 只是疼惜地看着他的脸,上面有以前留下的伤,还没有好全。

      他不说话,静静地拿起外套给她披上——“当心凉了——”他的声音低低的,“素素,你知道,我——”

        她比他矮半个头,他说话的时候,她就像一只乖巧的猫,用她毛茸茸的卷发蹭着他的脸。“于郅 ,我知道,你想成角儿,一直都想。 你是个心里长牙的人。嘴上不说,心里清楚得很。”

     “素素——你——”在这之前,他们理所当然地越走越近,可是互相的感情都是心照不宣。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只是练功,谈戏,讨论那些前朝往事中的悲欢离合。看似无关风月,却也从那些互述衷肠的戏词中徘徊于情爱交织的梦中。“总有一天我们会走上舞台的,我们会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们身上。他们看我,我看你——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贤公主又何必礼太谦——”

        “呸,”素素娇嗔地朝于郅的脸啐了一口,“想啥呢你——“你这次演出可得注意着点,这戏吃功夫——你,别再受伤了——”

       “素素,你会和我一起走下去的,对吗?”他突然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的眼睛,急切地想从她口中得到期待已久的回答。朝朝暮暮的陪伴,看着对方流血破皮,他们对所谓的“事业”都是爱恨交织。或许他们都相信 ,珠玉可损,却不能蒙尘。

        “不然呢?咱们都走的这么久了——”“我的好搭档,后天我可没法和你一块上台咯。我就杵那当个宫女,看你在那里死命折腾自己——”她故作轻松地和他并行,两人的身影交叠着隐匿在夜色中。

     她怕黑,他能挽着她一起走。

     他不怕受伤,她却不能陪他一起走。 

      

       鼓点声在耳边响起,徐徐拉开的红色幕布将他们搁在了不同的世界。昏暗的灯光下,她看见舞台上曳动的红烛,接着红烛的光影渐渐扩大成一个个晕染的光圈,舞台上的他稳稳地踩着锣鼓点的声音迈进了她的视线——吊毛,抢背,接着是紧咬着锣鼓点的甩发动作,三魂摇荡,七魄成灰,昏王游走的魂灵在阴森森的太庙中四面受敌,鼓声阵阵伴随着高低起伏的索命声,他亦步亦趋,悲悲切切,恨上心头,惊惧而亡。甩发时的锣鼓点敲进了她的心里,她的脑袋仿佛也跟着他晕眩起来,她的眼前是一片旋转的,升腾的世界——是他眼中的世界,咬着牙眼睁睁地看着屈死的忠良们,紧逼着,挪步着,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着,黑暗中的一线光亮还是马武手上索命的利器——可恨昔日英雄白白送了江山,又一个倏忽间腾越而起的吊毛动作之后,浑身站抖着直起身子。这场景——就如同她看日月潮汐那般平常,没有什么声音能掩盖血肉之躯硬邦邦地磕在地上的那声脆响,所有的疼痛只能强忍着压抑在起伏的呼吸声中。她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舒朗的锣鼓声忽然带她来到小时候练功的土疙瘩地,她在做后空翻的时候没掌握好时机 ,就这么脆生生地一把扎在了地上。那疼痛至近还牵扯着她的神经,那是记忆的刻痕——她不由得攥紧了衣角。

       台上的他随着鼓声,一点一点地压下自己的上半身,在一片惊讶的屏气声和忍不住冲出口的叫好声中,他猛得将脑后的甩发扔到眼前,直直地就这么摔在了地上。那声闷响还是拨开了海浪般汹涌的叫好声传到她的耳朵里,让她心里一惊。她有些慌乱,平时看着他练习“太庙”,这声总让她觉得不似平常。莫非……她将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他的身上,好像这样就可以转移他半点的痛苦 ,她清楚地看见他在倒下时紧咬的牙关和额头上密密层层的汗珠。“于郅……”她竟不由得双手合十默念他的名字,在二位配角演员的搀扶下,他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抓着衣角,脸上写着那份惊惧和悔恨——“呜咽泣下化愁云,天地对我都怨恨……”最后的唱段短促的掌声中结束,鬼魂的哀叫声缠着戏中人油尽灯枯的生命,一个干净利落的“桌上僵尸”,他快速翻身倒在了地上,台下的掌声和叫好声,渐渐模糊了他的意识,他闭上了眼睛,没有眼泪,也不知道流泪——

      “于……于郅!”恍惚之中,他听见了她的呼唤。撕咬着他的疼痛阻挠着他再次站起来。剧团里的伙计们赶紧拉上了红色的幕帘。她慌里慌张地跑向后台,拨开围困她的欢呼声。她在欢笑着的人海里沉浮,伸出手想要紧紧地抱住眼前那个拼尽全力的影子。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她一人在哭。她的哭声只有自己听得见,那幽咽的声响直直地砸进周遭的纷乱中,她奔向他,拼尽全力。

      戏曲演员摸爬滚打杀出的一条路,戏幕落下,他用了十二分的气力,灵魂也随着那昏王一同去了似的,颓然倒地。

      他望着她被眼泪糊成的小花猫脸,叹息着攥住她白嫩的小手,她的手是冰凉的,而脸上却升起了两团红晕。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再悄悄地靠近他,帮助他在直起半个身子,再慢慢地扶他起来。在医院的床上,她用软乎乎的小脸贴着他被那些刀枪剑戟磨出茧子的手。“你说你,答应我不受伤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俩天天这么扎实地练,我们还可以走得很长久。为什么这么急啊——我怕,又不能劝你,我知道劝你没用。但是,咱们毕竟后辈晚生,技巧上还差些,真就这么硬碰硬地下去了,你——”

      “素素,你也是这么摔过来的,咱们是不疯不魔不成活。”

       “你怎么不会心疼心疼你自己——”

       “离开家十几年了,有个人能够触到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那地方呢,我自己也找不到。”

       一出《打金砖》让这个名叫于郅的后生轰动了半个梨园。今后的日子,他拉着她的手,走向了舞台中央。他们相视一笑,再深深地鞠躬。高朋满座中,他们却只记住了彼此的欢颜。

       

      1986年,秋天。

      在剧团的其他人眼里, 他和她都是幸运儿。继他的一出《打金砖》之后,1984年的春天,她的一出《贵妃醉酒》神韵兼备,端庄中不失妩媚,颔首低眉皆是风情,在这四月暖春撩得人心神摇荡。老前辈们喜欢带着他们一块儿去演出,他们凭着自己的看家本事也在剧团站稳了脚跟。同辈人在吭哧吭哧地到处寻找出路,因为本身逊色于人,自然没法像他那样揽瓷器活。许多人开始另谋出路,想着怎么从这条看不见光芒的路上跳出去。而他和她,或者说,他们——还是全然沉浸在戏里,甚至忘了互相的“头等大事”。可是最近,他们在舞台上配合演出《四郎探母》,他唱到“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时,望着她桃花一样的面容和水波粼粼的大眼睛,他的心里便想着,是时候要和素素结婚了。她陪了他走了那么久,他收集着她不为人知的泪水,她疼惜着他无人窥见的伤痛。就算这一段《四郎探母》的唱段,只有和她在一起才能眼神声韵面面俱到。“忘不了贤公主恩重如山——”她是个从小离家赤手空拳闯出一条路的农村孩子,他是那个站了十几个小时来到京城打拼的倔强少年。“说什么夫妻情恩德不浅,我和你隔南北千里姻缘——”

      只要相爱,距离又算得了什么呢。


    八六年,剧团里的两位老先生去世,他们的年轻的肩膀也开始扛起了院内大型演出的重担。他们的合作依旧默契,那打磨了千百遍的唱腔在彼此热忱的注视下圆融如落地的珠玉。只是,他们当年的同窗好友三三两两离开了剧团。在他捧着收音机琢磨着《击鼓骂曹》的偷气和换气,他正对面的同事正叽里呱啦地说着英语。“昔日太公曾垂钓,张良拾履在圮桥——”到如今,谁会是那垂暮之年在湖边垂钓等待贤明的姜太公 ,谁又有那个耐心和信心去迎接生活撂下的艰难。和他一同毕业来到剧团的十几个演员,纷纷写了申请要求退出剧团,有的要出国,有的要做生意,他们是一脸无奈的苦笑,说,于郅,你会是个角儿的,只是你看现在咱们剧场这上座率,恐怕不走几个人,养家糊口都难了。

    “不过,你唱得是真好,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委屈你了。”于郅没有继续和他们告别,少年意气转化为怨愤在他的脑海中焦灼着。他耳闻目睹剧团里这几年发生的一切,几位大师级的人物相继去世,老一辈的观众也渐渐散了。他们看不惯年轻人,而年轻的观众都迷摇滚,谁会来剧场听这些咿咿呀呀缓调长拍的传统戏呢?在京城的角落里,他和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吸引这些年轻人来剧场看戏,他们设想了很多风花雪月的爱情桥段,甚至想到要把很久没上演的《游龙戏凤》拿出来排一排。他们只能安慰自己世事难料,几年前的他们还站窗户边对着天空幻想着成角儿的滋味,当他们真正站在舞台中央时,却是门庭冷落鞍马稀。

     素素目送着几个玩得要好的姐妹远嫁异乡 ,她站在剧团门口,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任凭剧团门口大声外放的迪斯科的声音搅乱心绪。这秋日的风已经有几丝寒意 ,一点一点地渗入她的肌肤。自古逢秋悲寂寥,莫名的辛酸渗入了素素的眼角,一阵落叶飘过,她暗自落下了眼泪。

       “素素,快进来,外头冷。”他在她的身后叫她,转过头来,他看见了她眼中噙着的泪水。

        “于郅,她们都——”

          还没等她的“走”字出口,他就上前去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素素,你记得吗,六年前的这个秋天,我还在这个剧团跑龙套。就是这个点, 咱们剧团门口就挤满了人。咱们都在赶妆 ,你借了我粉扑,我认识了你——”

      “于郅!你个话痨,咋现在变得这么能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素素,六年了,咱们结婚吧。”



        “总有一天我们会走上舞台的,我们会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们身上。他们看我,我看你——”


         “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贤公主又何必礼太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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