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川上水。

你千万珍重莫心灰。

【鲤鱼】归(上)

(写在前面:本来很浪的又很懒的我,现在只好乖乖宅在家里。大家最好别外出,保护好自己,平平安安过年。

新年到了,他们也该回家过年了吧。祝各位新年快乐~)


      年轻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她笑着和他们摆摆手,看着二十多岁的孩子们勾肩搭背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她的笑容渐渐地凝在了脸上,像是屋檐上颤巍巍的水滴。她不忍心将这笑容收回去,可疲惫却在不经意间爬上她的脸。“李老师,新年快乐!我们走啦!”“李老师啥时候回家啊?”她的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她问长问短,她勉强撑着脸上的笑容来面对一张张真诚而稚嫩的面庞。年关已到,她和团里的小姑娘们嘻嘻哈哈地抱在一起,“哎呀,我也会想你们的啦——”小姑娘们可着劲往她的怀里钻,惹得站在十米开外的他不自觉地往她这边瞟,这些小姑娘怎么可以这么黏人!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装模作样地收拾戏服,他很想让那些咋咋呼呼的年轻人不要过分注意他,却又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暗示他们的肆无忌惮。他显然在等她——他将那件戏服来来回回折了不知多少次,目光总是落在那只靠在练功房角落里的橙色行李箱上。


      “院长,我看您像是有啥悄悄话要和我们李团说,我们先溜为敬!”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突然在他身后冒出一句,“哎,来来来,今晚不是要一块吃火锅的吗,一个个磨磨蹭蹭地干什么?”“院长和团长来嘛?”“院长和团长——”小姑娘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虚张声势地说:“来,来!”小姑娘悄悄地溜到他的身边,压低声音扔下一句话来:“院长,咱们团宠就交给你啦——” 


       大家都走了,偌大的练功房显得尤为空寂。他呆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左拥右抱地送走了最后一波孩子。一阵穿堂风吹过他的鬓角,她在冷风中竖起大衣领子,把一张圆脸藏在里面,一年到头,奔波万里,她始终在竭力掩饰自己的疲惫。疲惫的常态便是佯装起来的容光焕发。她沿着走廊慢慢地走回练功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长廊短梦,她的呼吸中都带着不由自主的叹息。她用大衣把自己紧紧地裹起来,转过身来瞥见那个等待了多时的他,


      “李团长——”


      “李团长?”


      “素,素素。”


         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如此亲昵的称呼却备显生涩。他舔了舔嘴唇,等待着角落里收拾行李箱的她发话,他知道,她有话对他说。没想到她竟然背过脸去,沉默地收拾她常年带在身边的小箱子。他有些着急,无所事事地来回踱步着。


     “于郅,今年——你还有个晚会?”


     “没,没,哪有——”他面对着她的背影都能在脸上挤出一堆笑来。“前段时间录好,早辞了——”


      “那,那你啥时候回辽宁?”


      “我,我今儿就回去——”他的声音突然高出了一个度,好像在对自己强调这件事似的。话从口出,他有些不安地望着她。


      “回去吧,回去好好过年。”她没有转过头来看她,她的声音像一阵干冷的空气,平静中带着压抑,寒流涌动 ,她咬紧自己的嘴唇,避免心中翻涌着的波涛冲撞了他。“于郅,我,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转过身来,乞求地望了他一眼。


     “你也回家过年吧,素素。”


       “不——”她突然计上心头,想背着他梨花带雨地洒下几滴眼泪,却被呛着干咳了几声。他连忙走过来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怎么啦,你慢点慢点——”他的手落在她的身上,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于郅,你,你能和我一起回家过年吗?”


       她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而只有他能帮助她。他是生活中和她走得最近的人,台上台下,戏里戏外,她和他相偎相拥,却在独处的时候缄默不言。他的目光总是那样热烈地投向她,扰的她梦醒时分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他的房间永远在她的隔壁,陌生的城市里,他们是挨得最近的人,中间只有一堵墙,而已。


   “于郅,我奶奶——她总盼我有个家。你知道,我长年在外,有家就是拖累别人——我习惯了,”她无关痛痒地感叹了几声,“她年纪大了,很疼我,总想看着我有个归宿。昨儿她打电话来,又在絮絮叨叨这事。我就和她说我有家了,今年过年就带给她瞧瞧。我说,今年我一定回家,叫她在家等我。”


      “这?”


      “于郅,你和我回家一趟好吗?”她恳切地抬起头来望着他,“初二,不,初三,初四,你先回家,我在北京等你——”她的声音几乎低到了尘埃里,“我实在不愿意在过年时候麻烦你。我知道,你也想家了。”


     她终于把话说出口了,只等他的反应。他假装认真地看着窗外,呼出的白色雾气一团一团地扑在玻璃窗上。


     “素,我答应你。我先送你回家 。”


     “哪儿?”


     “北京的家。”


      她默认地点点头,关上行李箱的扣子。她知道他不会拒绝她,他还没学会怎么拒绝她,即使有不满他也会习惯性地隐藏起来。她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拉上她的行李箱下楼,楼道上只有她的高跟鞋寂寂的回音。



     她又一次被黑暗淹没了,北京城的灯火像倒流的星河,一点一点地把睡意朦胧的她淹没。她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光影里,任凭自己心神摇荡——可是他的问话老是在一旁牵扯着她的神经。


     “素,左转是吗?”


      “素,向前向右?”


      “素?”


      他听见了耳边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她将脸侧向一旁,变幻的灯光在她的脸上倒映着模糊的影子——他的专属导航仪早已疲惫不堪了。他万般无奈只好开了语音导航,这突兀的女声把一旁浅浅睡着的她吓了一跳——


      “不要听她的!听我的!向左——”



       熟悉又陌生的商品房,熟悉又陌生的街巷。这里是四海为家的她停泊数日的小舟,孤舟一叶,飘荡在永不止息的繁华里。


         “哎,你这么累,我背你上楼去吧。”


        “别,别——咱们这样不好。”


         “你得从现在开始适应,不然你回家过年不得露馅。”


         他将车停在她家楼下,熄灭了车灯,空气中的冷雾一丝丝地咬着他的皮肤,车内外的温差让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她喃喃了几句又睡着了,车内暖烘烘的,他不忍心让这刺骨的寒冷接触她一丝一毫。他搓搓手,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她下意识地在冷风中瑟缩了一下,他安静地帮她扣上羽绒服的大帽子,掖好她厚厚的格子围巾。“啊,到了——”睡眼惺忪的她正准备迈出车门,却看见他半蹲在她面前。“来,伸手——”她揽住他的脖子,毛茸茸的卷发蹭着他的脸,她还在半梦半醒之中,他温暖的手臂给了她极大的安抚。她挣扎了几下之后慢慢乖顺下来,沉沉地靠着他的后背,感受着从层层大衣里捂着的暖流。他背着她缓慢站起身来,任凭她来回蹭着他的大衣。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今儿是大年三十。小区的楼道里只有忽明忽暗的白色灯光,他微咳了几声,白晃晃的灯光刺着她的眼睛。她将头使劲地往他背上靠,他压抑着有些急促的呼吸。按了电梯上熟悉的数字,午夜的小区里,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好了,到了。”他取出她小皮包里的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门,将她放在松松软软的沙发上。她醉了似的缠着他不愿撒开。“怎么,还黏上了?”他故作嫌弃地冲她哼哼了几声,她的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撒开手倒在沙发上。她的头枕在软乎乎的靠垫上,眯着眼睛看着他——他随手把沙发上的一床小被子盖在她的身上,转身到厨房,不一会就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听话,把它喝了,喝完去睡。”他的命令并不威严 ,让她没法抗拒。


     “老于,谢谢你。”


     “素素,你疯了吧。和我说谢谢。”


      “你是我的谁?”她腾得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我是你 ,你的爱人,起码,这几天是。”他理直气壮地反驳她,她立马像只耷拉下耳朵的兔子,低下头捧起了温热的玻璃杯。“老于,回家吧,回家过年。”


      “你早些休息。”


      “你也是,别总熬夜。”



       告别看似那样轻巧,总有些话骨鲠在喉。他最终还是没有打开她的房间门。她想起了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午夜,他们之间永远是那样靠近,又是如此遥远 。一扇门,一面墙,记录着流淌的无声春秋。“起来,去床上睡,这里睡着着凉了—”他嗔怒地赶着她进屋,帮她掩上卧室的门。“素——”


      他不敢唤她太大声,怕是要打破了这个家习惯性的空寂。“素素,你放心,我准时到。”他在采访时是个出了名的话痨,而她疲倦的时候,他不忍多说一句话扰了她的清梦。


      最终,大门还是关上了。一阵闷响之后,她的周遭顿时没了生息。她像抱一个人似的抱紧床上厚厚的棉被,一点一点地往身上扯。他似乎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地给她叮咛。寂寂的长夜里,他守着她安然入梦。她自小离家,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直到生活中有了他。她能对世人掩藏太多的心事,独独面对没有他的空寂是如此脆弱和单纯。她将自己裹成了一长条,抛却纷乱的思绪,逐渐沉没在恍惚之中。一年到头,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她在睡梦中疼惜地抱住自己,用婴儿一样的睡姿蜷缩在床的一角,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半梦半醒之中,她嗅到了小米粥的香味,细细碎碎侵入她的鼻腔,翻滚起一阵香甜。她梦呓着翻了个身,却又贪恋地嗅着久别重逢的气息。她离家二十年,仍旧无端地眷念着陌上炊烟。她想到遥远的干净的童年,想到那日送别她远走的晚风,想到村口紧握着她双手的父亲母亲。她在梦中喃喃着他们的名字。“等我,等我回去。”“你忙,你忙着,咱闺女有出息了,我们就放心了。爸妈不要紧。”“爸,妈,过年了,咱们终于可以一块儿过年了——”


      “请问尊夫人,我可以进来吗?”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来,她逼着自己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裹着自己的被子,就露出一张圆脸,强撑着两只黑亮亮的眼睛瞅着门外。


     “进来吧。”


      他披着大衣推门进来,乘机钻进来的冷风,将她周围的空气搅动起一阵寒意 。她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哎,懒虫,回家过年啦。”


       “于郅,你,你不是回辽宁了?”


       “喂,这可是我第一次回娘家,还有初三初四再回去的道理?”


          “可是——”


           “素素,你就是我的亲人。在你身边,和回家是一样的。”他很想用简短的语言和她解释一番,看着小姑娘迷迷糊糊的睡态,便只能柔柔地哄着她。“素,收拾收拾,吃个早饭,咱们回家吧。啊,好不好?” “听话。”“有奖励不?”“大过年的,我上哪给你买小蛋糕去?”“欠着。”


      “小兔子乖乖,快点起床——咱们回家过个除夕夜,你再好好睡,好不好?”他的声音低低的,轻敲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清晰有力,他拿好她的红色毛线帽子和一件长及膝盖的大红色羽绒服放在床头柜上。“好不容易回一次家,穿喜庆点。”“老于,我这样穿像天线宝宝。”他冲着她噗嗤一声笑了,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她圆圆的脸儿在寒冷的刺激下揪成了一团——“老于,你个坏蛋!”“夫人注意形象啊——快来,粥凉了。”


       他轻掩房门,五分钟之后,她伸着懒腰从房间里走出来,眯着眼睛开始刷牙洗脸,他细心地把碗倒扣在冒着热气的粥上,帮她收拾回去的行李。家,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暂时的栖息之地。他们没日没夜地在外辗转演出,如一叶小舟被生活的风浪吹来吹去。他们的行李总是那样少,似乎再沉重一些,就没法承载四海为家的漂泊流离。而这些年来,他们是互相最重要的“行李”,她是他流离数载所能寻找的唯一的温柔乡。她总是强打精神用笑容回应纷至沓来的人潮,聚拢在他们身边一波又一波的过客也像流水一般将他们独处的时间携眷而去。他把行李箱推到门边上,和他拎过来的大大小小的礼物放在一块——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狼吞虎咽,看着氤氲的雾气里她小花猫般的笑容。


      他早想和她一起回去。她总说自己不配有家,却不知两个不配有家的人却成了彼此最合适的归宿。



      “哎哎哎,你怎么又睡啦——”


      “唔——”


       “老于你去搞一个我的语音导航,让我这个人工的歇会。”


      “不行,我可要活的。”


       “好好好,前面左转,往前,看见那个砖瓦房了吗?——啊,对对对,右拐。”


     多年未归,她有点近乡情怯。丝丝缕缕漫过眼帘的烟火气向她叙述着小村落亘古不变的故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炊烟如梦,牵山绕水。她的故乡日复一日地等待着游子的归来。她整了整自己乱糟糟的卷发,戴好红色的毛线帽子——这顶帽子是他选的,上面还耷拉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小绒球。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她挽着他的手。她似乎已经在心里接受着自己有家的事实,只是每个午夜都被翻涌而来的孤寂吞噬在黑暗的角落里。


       “啊,素丫头回来了!”

       “老李的闺女回来了,哎——大伙儿!”

       “素姐回家了,素姐难得回来过年啊——”

        “素姨,素姨——”

        “角儿,出名在外,越发好看了。”

        “你也不瞧瞧咱们村的好山水养的是什么女人——”一个中年男人见了她,边打趣边往自己老婆身上挨。


          一身红艳艳的她像是一只耀眼的火凤凰,她拥着人潮往家走去。多半是村里的小孩子来凑热闹,还有坐在门口晒太阳嗑瓜子的邻里邻居,都想涌上前来看看她这个“名角”,他们用最原始的乡音啧啧称赞她的美貌,褒奖她的作品,他们并不知道她还领了个上门女婿回来,他低调地跟在她的身后,脸上满溢着笑容,迎着和煦的日光一点点倾洒在她的身上。有人注意到他,一阵感叹之后,他们的事情也以最快的速度沿街传播开来,他骄傲地拉起她的小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笑着相迎那数不清的笑脸。他们心照不宣地穿行在长街上,熟悉的乡音环绕着她,让她忍着泪,挂着无奈的微笑。“老于,快到家了,爸妈都等着。”


      “老于,我欠他们太多。除了名气和钱,我不知用什么保障他们的余生。他们总希望我找个家,每晚能安安稳稳地睡——”


         “素,记着,我在,家就在。现在你带着我见家长。要笑,像平时那样笑。”          他轻轻地揪了一把她圆乎乎的脸蛋 ,她嗔怒地打掉他的手——“老于?”


       “还叫老于哪?都快到家了——”


       “挨刀子的——”


        “哎,媳妇儿——”

           

          暮色四合,他们缓缓相拥。远处人家的门口点着两盏红灯笼。她擦去眼泪 ,握紧他的手,闭上眼睛,沉醉在这恢恢灯火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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